番外十:爱欲家庭(3)
番外十:爱欲家庭(3)
清晨,西伯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吵醒。 睁开眼,他发现自己伏在书案边,胳膊下还压着几份紧急文书。 肩头传来异样的触感。 他侧目看去,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彩衣。 若是旁人未经允许擅自动作,甚至将女子的衣衫披在他身上…… 以他性情,肯定会动怒。 然而,当他看清那件彩衣纹样时,只感觉无可奈何。 这是女君的衣服。 他环顾四周,天色已大亮。 而女君本人,让人搬了个小小的绣墩,正坐在他对面,安静地等着他醒来。 在他印象里,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。 殷受的气色比起前几日又好了许多。 唇上鲜红,应该是涂了胭脂。 见他醒来,她指了指他肩头的衣服,“早晨很凉,怕你冻着。” 她顿了顿,“你睡觉的时候,眉头也总是这样皱着,不累吗?” 姬昌坐直身体,取下彩衣放在一旁。 “习惯了。自小便是如此,改不了。” 殷受听了,若有所思:“我在外面的时候,你的长子也经常这样。晚上守在我的帐篷外面,一坐就是大半宿,我偷偷去看他,他也皱着眉。” 姬昌眸光微动,垂下眼:“他只是做了他的分内之事。” 说完,殷受似乎想站起来。 大约是坐久了,想活动一下。 她双手撑住绣墩边缘,试图借力。 然而刚一使力,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晃了晃,双腿一软,整个人歪倒在地。 周围的侍女见状,慌忙上前要搀扶,却被她抬手制止了。“我自己可以。” 她咬着牙,手撑在地面上,最终还是凭借自己的力气重新站起。 姬昌也未上前搀扶,只是静静地看着,待她站稳,才缓缓开口:“大王还是需要多静养才好。” 殷受站稳后,平复了一下呼吸,才接上之前的话头:“我会好好赏赐你们父子的……” 话未说完,姬昌却说:“事实上,大王,臣现在联系不上邑儿了,他与太师音讯全无。” 他抬起眼看向殷受,“不过,他既然与太师在一起,我是放心的。” 殷受“哦”了一声,顺着他的意思首肯:“是啊,有老师在,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。” 可闻仲现在不在朝歌。 太后向来不喜欢闻仲,总是打发他出去,现在他音信全无,她才能为所欲为。 先王刚驾崩那阵子,闻仲便以太后需静心颐养为由,强硬地将她请到了朝歌城外的皇家园林居住,美其名曰远离悲伤。 那哪里是颐养?分明是撵走! 之后,她别说插手朝政、就连想多见女儿几面,都要看他的脸色,征得他的同意。 每每想起那段时日,太后就气得心口发堵。 她不是没想过反制,甚至动用了压箱底的手段。 黄河河伯赠给她取自黄泉处的“黑水”。 黑水诡谲,寻常人喝下,可侵蚀其神智,cao纵其言行,令其生则生,令其死则死。 即便对付有些道行法力的诸侯方伯,纵然不能完全控制,也能在其体内重创神魂。 她曾将黑水给闻仲饮下。 她亲眼看着他饮下的,心中暗喜。 等待着这个碍眼的玩意在自己面前痛苦倒地,从此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。 然而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 闻仲放下茶杯,从表情看似乎只是觉得茶味有些异常,随后便起身告退。 黑水进入他体内,竟如同泥牛入海。 那一刻,太后才知道闻仲实力,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。 也正因如此,闻仲音讯全无时,她心底竟生出一丝快意。 她巴不得这个永远能压她一头的家伙就此死在外面,再也别回来碍眼! 她受够了他的掣肘。 至于庶子殷启…… 太后冷哼一声,她抚着袖口华贵的面料。 他那点小心思,她岂会不知? 一个女奴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,也敢觊觎王位?真是痴心妄想! 若不是殷受那孩子从小不知为何,喜欢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,把他当成玩伴,自己早些年随便寻个由头就把他处置了,何至于留下今日? 每次看到殷启那张脸,太后心头都会特别不舒服。 他太像殷羡了,侧面几乎如出一辙。 偶尔在昏暗光线下瞥见,都会让她心口漏一跳,仿佛那个混账男人又回来了。 至于西伯侯姬昌…… 太后轻叹一声,揉了揉眉心。 她之前其实并未在近处仔细看过他。 这几日他代理朝政,时常出入宫禁,她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样。 这一看之下,倒让她伤感——子类其父,姬昌的眉眼和气度,竟与他父亲姬季历有八九分的相似。 三十年前,东海之滨,莱国城楼。 烽烟遮蔽海天,战鼓与涛声混杂交织。 还是少女的她,被父亲推上城楼,希望她能激起守军最后一丝血性。 她抓住垛口石砖,看看城下殷商大军的威势。 城下戈矛如林,战车狰狞。 她下意识地寻找着位传说中的商王殷羡——他该是何等暴戾丑陋的模样? 然后,她看到了他。 他立于战车之上,身姿挺拔如松。 阳光刺破烟尘,落在他玄色错金的甲胄上,反射出耀目的光芒。 他未戴头盔,一把乌发捆在脑后。 面容刚毅俊朗,眉宇轩昂,目光沉静。 那一刻,莱姝以为看到了执掌兵戈的神祇。 年轻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合时宜地擂动。 她以为,那便是商王。 后来她才知道,他不是。 他是西伯侯姬季历,商王殷羡手中最锋利、最忠诚的刀。 正是这把刀,率先劈开了莱国的防线,也劈碎了她少女时浪漫幻想。 城破,家亡。 她成了一件精美的战利品,被掳往朝歌。 途中,东伯侯姜桓楚出面说和、转圜,最终,她被迫嫁给了商王殷羡,成了他的王后。 殷羡给了她尊荣与富贵。 还给了她一个女儿。 可是,有什么用呢? 她不喜欢他。 殷羡的相貌是极美的,甚至堪称绝色。 有一种超越性别的泠月之美。 可那不是莱姝向往的俊美。 他是夜月,是冷霜,是高悬天际不可触及的月亮。 而城楼下惊鸿一瞥的姬季历,是正午的太阳,是灼人的烈焰,是能将她燃烧她冰冷命运的guntang火焰。可惜,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那位宛如天神的西伯侯,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,甚至可能根本不曾记得城楼上的莱国公主。 他不识好歹,不提也罢。 如今,岁月轮转,恩怨未消。 当她看到殷启和姬昌站在一起时。 那种熟悉的、令人心烦的对比感又出现了。 殷启继承了殷羡那阴柔的轮廓,沉默时尤其酷似; 而姬昌,活脱脱便是姬季历盛年时的版本,只是少了些沙场的悍勇,多了几分斯文,但骨子里散发楚沉稳气度,如出一辙。 这奇异的组合,将过往与当下都摊开在她面前。 无论如何,太后冷冷地想,要为女儿殷受把姬昌这匹“马”套上辔头。 让他尽心竭力地为她们母女效力,这算是……姬季历当年欠她的。 通过他儿子还给自己女儿吧。 一种扭曲的快意在她心中滋长。 至于姬昌本人是否愿意,他家中那位贤惠的夫人又该如何自处? 太后撇了撇嘴,眼底没没有她。管她呢。 她要的,是确保女儿的王座稳固,更能弥补自己当年的失落与不甘。 将太阳牢牢攥在自己这边。